贞观十四年太子詹事于志宁以太子承乾广造宫室奢侈过度耽好声乐上

贞观十四年，太子詹事于志宁，以太子承乾广造宫室，奢侈过度，耽好声乐，上书谏曰为臣闻克俭节用，实弘道之源；崇侈恣情，乃败德之本。是以凌云概日，戎人于是致讥；峻宇雕墙，《夏书》以之作诫。昔赵盾匡晋，吕望师周，或劝之以节财，或谏之以厚敛。莫不尽忠以佐国，竭诚以奉君，欲使茂实播于无穷，英声被乎物听。咸著简策，用为美谈。且今所居东宫，隋日营建，睹之者尚讥其侈，见之者犹叹甚华。何容于此中更有修造，财帛日费，土木不停，穷斤斧之工，极磨砻之妙？且丁匠官奴入内，比者曾无复监。此等或兄犯国章，或弟罹王法，往来御苑，出入禁闱，钳凿缘其身，槌杵在其手。监门本防非虑，宿卫以备不虞，直长既自不知，千牛又复不见。爪牙在外，厮役在内，所司何以自安，臣下岂容无惧？

贞观十四年，太子詹事于志宁因太子李承乾大造宫室，奢侈无度，又沉溺于声色犬马，于是上书进谏为我听说克制节俭是弘扬德行的根本；穷奢极致，是败坏品德的根源。所以秦穆公夸耀自己豪华的宫殿，遭到西戒人的耻笑；高楼雕墙，《夏书》将其作为国家危亡的警戒。过去赵盾匡扶晋灵公，姜太公辅佐周文王，要么劝告他们节约财物，要么建议他们免征重税。无不尽忠竭力为国效劳、为君分忧，希望使功业流传无穷，英名广播；载入史册，成为千古美谈。今天殿下居住的东宫，乃隋代所建，看到的人已经觉得非常奢侈，感叹其过于富丽堂皇了。为什么还要再修宫室，每天浪费资财，不停地大兴土木，极尽雕琢精妙之能事呢？而且如此多的工匠出入东宫，又没人监视。这些人中有的人可能其兄弟犯法而沦为奴隶，他们却可以自由出入于东宫禁地，身上携带有斧凿等器具。安排守门值班的人是为了防止意外发生，然而，负责守卫的直长和千牛这些官员都不知道也看不见这种情况。武官们在宫外，奴隶们在宫内，负责禁卫的部门又怎么能够安心，这又怎么不让我感到恐惧忧虑呢？

又郑、卫之乐，古谓淫声。昔朝歌之乡，回车者墨翟；夹谷之会，挥剑者孔丘。先圣既以为非，通贤将以为失。顷闻宫内，屡有鼓声，大乐伎儿，入便不出。闻之者股栗，言之者心战。往年口敕，伏请重寻，圣旨殷勤，明诫恳切。在于殿下，不可不思；至于微臣，不得无惧。

再者，郑国、卫国的音乐，自古以来就被称作亡国的靡靡之音。过去墨子经过商代的朝歌之地，要回车转向；鲁定公与齐侯会于夹谷，孔子挥剑斩杀戏子。歌舞失去礼法，古代圣人认为是大逆不道的，通达的贤者也认为是过失。而如今的东宫，时常传出寻欢作乐的鼓乐声，歌妓舞伎只见进不见出。听者双腿发抖，说者心惊胆战。往年陛下对太子的教谕，请您重新温习。圣旨关注，殷勤有加，明言告诫。这些对于殿下来说，不可不深思，对于我来说，也不能不感到害怕。

臣自驱驰宫阙，已积岁时，犬马尚解识恩，木石犹能知感，臣所有管见，敢不尽言。如鉴以丹诚，则臣有生路；若责其忤旨，则臣是罪人。但悦意取容，臧孙方以疾疢；犯颜逆耳，《春秋》比之药石。伏愿停工巧之作，罢久役之人，绝郑、卫之音，斥群小之辈。则三善允备，万国作贞矣。

承乾览书不悦。

我自承蒙圣恩始，为朝廷效劳已有多年。犬马尚且知道感恩，木石尚且能够感知，我有一点狭小见识，怎敢不去竭尽所能进言呢？如果我能得到您的明察，您能看到我的忠诚，那么我就有了生路；如果您指责我违抗旨意，那么我就罪名难逃。只是阿谀奉迎，鲁国大夫臧仲武将它比作疾病；冒犯龙颜的逆耳忠言，《春秋》里面将它比作良药。希望殿下停止营造宫殿，释放那些久做劳役的人，不听郑、卫的音乐，斥退卑鄙小人。这样就会使事君、事父、事长这三种善行完备了，家国天下也将归于中正。

李承乾看过奏书很不高兴。

十五年，承乾以务农之时，召驾士等役，不许分番，人怀怨苦。又私引突厥群竖入宫。志宁上书谏曰为臣闻上天盖高，日月光其德；明君至圣，辅佐赞其功。是以周诵升储，见匡毛、毕；汉盈居震，取资黄、绮。姬旦抗法于伯禽，贾生陈事于文帝，咸殷勤于端士，皆恳切于正人。历代贤君，莫不丁宁于太子者，良以地膺上嗣，位处储君。善则率土沾其恩，恶则海内罹其祸。近闻仆寺、司驭、驾士、兽医，始自春初，迄兹夏晚，常居内役，不放分番。或家有尊亲，阙于温凊；或室有幼弱，绝于抚养。春既废其耕垦，夏又妨其播殖。事乖存育，恐致怨嗟。倘闻天听，后悔何及？又突厥达哥支等，咸是人面兽心，岂得以礼义期，不可以仁信待。心则未识于忠孝，言则莫辩其是非，近之有损于英声，昵之无益于盛德。引之入阁，人皆惊骇，岂臣庸识，独用不安？殿下必须上副至尊圣情，下允黎元本望，不可轻微恶而不避，无容略小善而不为。理敦杜渐之方，须有防萌之术。屏退不肖，狎近贤良。如此，则善道日隆，德音自远。

承乾大怒，遣刺客张师政、纥干承基就舍杀之。是时丁母忧，起复为詹事。二人潜入其第，见志宁寝处苫庐，竟不忍而止。及承乾败，太宗知其事，深勉劳之。

贞观十五年，李承乾在百姓农忙之时摊派杂役，臣民无不心怀怨恨，苦不堪言。后来他私自将突厥人带入宫中，于是于志宁上书进谏为我听说苍天高远，日月显耀它的德行；君王圣明，臣下匡扶他的功业。所以，周代姬诵升为太子，有毛叔、郑毕公的鼎力辅佐；西汉的刘盈位居太子，得到夏黄公、绮里季等四位贤士的帮助。周成王有过失，丞相周公旦就鞭打自己的儿子伯禽，以告诫成王；汉代贾谊多次上书谈论国家大事。这些明君都亲近品德高尚的贤臣，真诚对待正直的人。历代的君王也无不再三叮嘱太子，因为太子身为王储，将要担当继承帝业的大任。太子良善，那么老百姓都会感谢他的恩德；太子作恶，那么就会殃及万民。现在，我听说僧侣、马夫、兽医等人，从初春到夏末，长期居住在宫内服役，不让他们轮番值勤。他们中有的人家中双亲尚在，但是却因此得不到应有的侍奉；有的人家中有幼小的儿女，也因此得不到父亲的照顾抚育。这样做荒废了他们的春耕，又妨碍了他们的夏种。这样做与抚养百姓之道相违背，久而久之，恐怕招来怨言。如果民怨传到圣上耳中，只怕您后悔也晚了。另外，突厥的达哥支等人，都是人面兽心，怎么能够用仁义诚信来期望和对待他们呢？他们的本心不知忠孝，言行不辨是非，接近他们会败坏自己的英名，宠信他们也对增加您的盛德毫无益处。现在，把他们带入宫中，没有人不惊恐万分，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见识平庸，独自忧虑。殿下做事应该符合国王至尊的身份，与黎民百姓的愿望相符，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您理应遵守防微杜渐之道，斥退小人，任用忠良。如果能做到这样，那么美德就能日见昌盛，美名也会自然远扬。

李承乾看后大怒，派刺客张师政、纥干承基到于志宁家刺杀他。当时于志宁正在为母守丧，被任命为太子詹事。两个刺客偷偷潜入于府，看见他睡着草苫、枕着土块为亡亲守丧，最终没忍心下手。等到后来李承乾劣迹败露，唐太宗得知了于志宁的事迹，犒劳了他。

《规谏太子第十二》记录了大臣李百药、于志宁、孔颖达、张玄素等谏规太子李承乾的一些言论和文章。贞观年间，唐太宗在确定太子储君的过程中，先后经历了李承乾被废、魏王李泰被黜、晋王李治被立等许多事件。不难看出，唐太宗长期陷入废立太子的烦恼中。嫡长子李承乾在文治、纳谏、用人等诸方面都不符合唐太宗的期望，被疏远是理所当然的，进而酿成太子与其党羽的阴谋政变，终至被废贬死。这里选载以李百药《赞道赋》为代表的谏书，此谏书在当时就受到唐太宗的赏识，唐太宗称之为“述古来储贰事以诫太子，甚是典要”。它较为详明地叙述了周秦以来正反两方面的教训，“足可以省厥休咎，观其得失”。这些上书与于志宁的《谏苑》、孔颖达的《孝经义疏》被等同视为规谏太子的好教材而收进了《贞观政要》等书中。